|
最近读普鲁斯特,发现他是通过“客体”来谈对艺术的触及的。
“我对智力的评价与日俱减,而与日俱明的则是,作家只有超越智力方能重新抓住我们印象中的某些东西,已不是这个东西本身”,
他认为有一个“消亡的生命时辰被囚于客体,永远被囚禁,除非我们碰到这个客体。通过该客体,我们认出它,呼唤它,这才把它释放”,虽然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而“我们只能根据保存下来的生命来认识生命,因为我们当前经历的生命还未出现于记忆,而处在使它消亡的感觉中”。
拉康所说的客体小a“上升到社会的穹顶”,客体小a无处不在,艺术家也许有其天然的优势能够有机会通过客体小a稍解“乡愁”,我们也才有幸能从普鲁斯特优美的文笔中看到那些被他定义为超越智力的时刻。
在一个雪天的夜晚,普鲁斯特回家时冻僵了,彼时,他是从不喝茶的,但这时候他听从老厨娘的建议:喝杯热茶,并且配上厨娘刚烤出来的面包,他把烤面包浸入热茶,将面包送进嘴里,当腭部感到浸湿变软的面包带着茶味时,他“一阵心慌”,觉出天竺葵和锯树的香气,顿时“眼前一片光明灿烂,喜乐融融”。
在莫名其妙之间,普鲁斯特的手指仍夹着湿面包的另一段,突然间他的“记忆隔板纷纷倒塌了,上述在乡间别墅度过的那些夏天旋即从意识中浮现,明媚的早晨以及一连串兴冲冲乐悠悠的时辰纷至沓来”,关于“时辰”,我们还记得,他对客体的定义就是囚住了已消亡生命时辰的那么一个小东西。
于是,普乐斯特想起来了已尘封的一些记忆:每天他起床穿好衣服后会去外公的房间,外公也刚醒,正吃茶点,外公会把一片干面包往热茶里浸一浸,喂给他吃。夏天过后,茶泡面包所产生的感觉变成了藏匿所,消亡的时辰纷纷到此躲藏。
而那些消亡的时辰,没准永远都找不回,如果那个雪夜他冻僵回来老厨娘不建议他喝茶的话。
因为复活,靠神奇的契合与饮料联系在一起了。
成年后的普鲁斯特品尝了烤面包,迄今模糊和晦暗的花园立即整个儿呈现,带着被遗忘的小径以及路旁一个个篮式花坛,带着所有的花朵,一并浮现在小小的茶杯里,如同日本花朵只在水里重新生根……
又有一次,当普鲁斯特穿行一个院子时,突然在发亮而不平的方石地面上站住。
他一边示意身边的朋友继续前行,一边已然被一个重要的客体拴住,正因为踩着这块铺石而感到心慌,一股喜悦袭遍周身,感到即将从自身吸取纯净的养料:“这养料就是过去的印象,保存得纯而又纯的生命养料”。此时脚的感觉与他曾经在圣马可洗礼小教堂前光滑而有点不平的铺石地上所产生的感觉完全相同。
那天为他准备的一叶威尼斯轻舟停在运河上:那河上的婆娑阴影,那驾舟漫游的愉悦,那些时辰里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纷纷涌现,于是他把在威尼斯的那天又重新过了一遍。
但遗憾的是,很多次他会在一条豁然开朗的林荫小径或一片树木突然停下脚步,试图多待一会,但每每却是枉费心机,为了追忆过去而重新获得新鲜力量,他“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也是徒劳。客体,有时候沉默于远方,“呼唤不灵,复活不了”。
普鲁斯特认为这些经历是内在的精华,相比之下,智力的东西似乎很不切实际,智力不能帮他复活这些时辰,而且这些过去的时辰只会藏匿到一些客体里,而智力无法把它们体现出来,当人们千方百计把所经历的时辰与客体建立联系,智力在其中则找不到栖身之地。
尽管如此,普鲁斯特在描述智力同艺术杰作的关系时,则是更为精辟的,他说:“如果我们认为在这个重要问题上人们有意让自己最美好的时光阴差阳错,那么有时需要抖擞一下自己的慵懒,需要站出来说话。……智力的这种次等地位,毕竟仍需求助智力来确立。总之,智力之所以不配顶戴至高至上的桂冠,是因为唯有它能授予桂冠,如果说智力在德行的等地上只占次位,那也唯有它能宣告本能占据首位”。 |
|